主题
冷剑
晴川，女，哈尔滨人。个人主要特点是懒，主要爱好是思考，所以最爱的工作是白日做梦。《少年韦帅望》写的是什么，我心虚地说，武侠……总之不是言情，也不是儿童文学……也许是我记忆太好，里面倒是充满了少年们那点椎心泣血的成长的事……
一把黄剑扔上当铺微微黄旧的花梨木柜台：“值几两银子？”
柜台后面和气的掌柜的看着黄剑，呆了半晌：“你要当多少？”
清清脆脆地：“不知道！”
掌柜的抬起头，这才在当铺的昏暗光下，看到一张略带稚气的少女面孔。掌柜的这么大岁数，断不是青葱少年，刹那间也觉得桃花夹岸落英缤纷，忍不住深吸一口气，天啊，奶香味
灿若夏花，却不知为何总有一点阴天的味道。
当铺老板回过神来，低头细看，其实他一眼就认出，那是冷家的黄剑，金丝楠的柄，黄色琥珀雕的剑首与剑格，流云托着一个“冷”字。
江湖上提起冷家剑，往往并不是指一种功夫，或是一种兵器，而是一种地位。
四年一次的少年比武论剑，前五名会得到冷家剑，以颜色区分排名，第一名为白剑，余者依次为黑赤黄青。
比武的都是十到十五岁的少年们，一开始不过是冷家自家孩子争夺未来在家族中的排名位置，后来冷家欢迎所有武林人士参加，鉴于冷家是武林盟主，所以少年论剑也就成了整个武林的盛事。
掌柜的擦擦汗，抬头看看，哎呀，这少女身量挺高，可细看脸上轮廓，分明还是个孩子！他赔笑：“姑娘，要是缺盘缠，只管开口，这把剑，我们替姑娘保管一阵好了。”
美丽少女微微不耐了：“是啊，所以我问你能当多少。”
掌柜叹口气：“姑娘说要多少吧。”
那女孩儿瞪着眼睛：“我说要一万两黄金，如何？”
掌柜的苦笑：“姑娘说笑了，把小店卖了也弄不出一万两黄金。”
小女孩儿一脸寒霜地扬眉：“那你让我叫价？”
掌柜的冒汗，隐隐觉得这小姑娘一凶起来，有股子吓人的妖气，这么漂亮，这么厉害．跑到我这老当铺里，感觉可真如《聊斋》所诉一般：“姑娘啊，您恕小人无礼，这是冷家的黄剑啊！您放这儿，小人岂敢给您卖出去，就算是您说死当之后不要了，谁敢买您的啊？”
那女孩儿皱皱眉头：“不收？这剑柄上镶的东西值钱不？”伸手就掰下来了。
掌柜“哎呀”叫了一声，跺脚：“可惜了，哎呀哎呀！”这琥珀剑格极为少见，掌柜的终于怒了，“这可是冷家的黄剑啊，我看姑娘你身上珠钗佩玉也不少，何必这么作践东西！”
又见她身上还有一把剑，然后更怒了：“何况你身上还有一把剑！”
掌柜的再看看，有点发愣：“姑娘腰上那把紫剑……”
掌柜呆了一会儿，用做梦一般的声音问：“不会吧……不可能吧？我，我一定是在做梦，那，难道是莫邪吗？”传说中的莫邪、干将皆入魔教魔王之手，这两把名剑，已经不再面世。
女孩儿道：“这个不当！”
掌柜激动得快哆嗦了：“姑娘！真的是莫邪？你就算要当，小的这个铺子也收不起，今儿有缘一见，已经三生有幸。”
那女孩儿看看腰上剑，像鸟喙一样微微翘起的美丽嘴唇微微抿了抿，脸色忽然黯然，伸手扯下来扔过去：“一百两银子给你了。”
掌柜的愣了一会儿，抬手“啪啪”给自己两嘴巴，声音清脆，脸上火辣喃喃：“咝，好痛。不是做梦，那剑一定是假的。”过去抓起莫邪剑。
美丽少女硬生生给气笑了：“你找抽是吧？”
掌柜的忽然间开始哆嗦：“真的是莫邪！真的是莫邪！”抬头，“你刚才说，是，是当一百两，对吗？”我要这把剑，可是，可是……哎呀，这剑来路不正，如果是从魔王手里偷的，我，我身家性命难保……
女孩儿不耐烦：“一百两，拿银子来，剑归你。”
掌柜的抓着那把剑，明知道这玩意儿是祸害，内心理智不住地说：“还给她还给她。”另外一个叫欲望的小人却惨叫着：“我死也不还她！”
门外一声轻咳：“莫邪竟然进了当铺？”
少女回头，目光凌厉地扫过去，挑起的眉梢竞带杀气：“你是谁？”
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，温和儒雅：“区华子！”
那少女的大眼睛，微微眯一下，好像觉得阳光刺眼：“不认识。”
转回头：“银子！”
当铺老板痛苦挣扎：“真的一百两？”魔鬼啊，别诱惑我啊！他咬紧牙关，伸手去摸钥匙：“姑娘，你知道这是莫邪剑吧？你知道莫邪剑是什么意思吧？是你自己叫价一百两的！”
那少女忽然间绽露出一个美丽的微笑，点头，刹那间娇媚无邪之态像把空气都软化了一样。
美目盼兮。
她不过觉得这老板真有趣，黄剑他不要，莫邪剑他嫌当得便宜。
区华子道：“掌柜的，那把莫邪剑，凭你守不住的，还给白小姐吧，免得无妄之灾。”
掌柜喃喃道：“话虽如此，可是……”善财难舍啊。
少女似乎明白了什么，伸手夺过莫邪剑，头也不回转身离去。
可怜的掌柜在后半生中，一直讲述这样一个故事：我曾经见过莫邪剑，只要一百两银子……
湖光山色，草长莺飞。
天色渐晚，远山浸在细细一条的粉紫里，美得惊人。
小小精灵少女坐在横支出来的树枝上，火红的硕大夕阳好像就在她身边，给她染了一身粉紫色的光。
区华子等了她很久了，她坐在那儿，静静地看着太阳落下地平线，留下半个天空的霞光。她窝在大树上，看起来是打算睡觉了。
区华子这才想起来，她没银子，只能睡大树了，所以，区华子也只能睡大树了。
区华子呆了一会儿，忍不住苦笑。
树枝上，小小一团，似一只蜷缩的红狐。可怜相。
区华子慢慢走过去，树枝上的小精灵睁开眼睛静静地看他。
区华子无奈地叹口气：“你不是去找冷恶吗？”
你不是去找冷恶吗？所以，我才跟着你啊。
这个小丫头在冷家论剑时，被发现功夫来自叛出冷家的魔教教主冷恶。她爹老白仗着与冷家掌门有旧，希望通过冷家论剑洗白小丫头的身份，得到冷家剑，前三名有进入冷家的机会。
逸儿得了黄剑。当然了，以十一岁的幼龄同十五岁的众多对手论剑，得这个成绩相当了不起了。
但是，黄剑就挡不住别的帮派的追杀了。
华山派尾随白逸儿到了白家，向老白请教，小白的功夫哪来的。老白说小白六岁时失踪，不管遇到什么，不能怪她。
华山派已受过冷家警告，不要难为参与论剑的人，所以，只是要求小丫头承认自己是被强掳走的，承诺与冷恶断绝关系。
她不肯。
老白当场吐血了。
她母亲要她自己做事自己当。
小丫头站出来：“从今以后，我与白家断绝关系，我做的事，与白家无干，我是死是活，也与自家无关。”一剑杀出重围，区家死伤十几人。
区华子独自追来。
冷恶是他杀父仇人。
没有声音没有回答。
区华子只得把身上带的干粮，放到树下。
吃吧，我总不能眼看着你饿死。
树上的小精灵轻盈地跳下来，打开包裹，大口吃起来。区华子有一种在喂小动物的感觉。
吃饱了，小动物又跳上树，缩成一团，继续睡。
区华子痛恨过她。
他没扑上去杀她，不过是因为要找到冷恶。
小丫头就那么缩成一团躺着。
孤零零的小身影，终于让区华子自问，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同他父亲的死有什么关系呢？他父亲死时，这孩子可能还没出生。
这孩子除了跟所有青春期少女一样有点小脾气外，性格天真爽直。
当然，任性，身怀利器，杀心自起。可区家也逼得她父亲吐血身亡。
她只是一个小孩子，根本不懂什么叫江湖险恶。花光了几两碎银子，就胡乱当身上的东西，可是其中几件值钱的她又不肯当，区华子猜，那些东西可能对她有意义吧。以白家的家势，怎么弄得到奠邪给她。
到最后把黄剑也送进当铺。
人家说黄剑没人敢买，她又换了莫邪剑，想必她也想到莫邪剑出现在别人手里会召至魔王的怒火。
区华子提醒她，她就不当了。
这孩子，真不坏。
区华子跟踪了她几个月，小朋友就像一只走失的小动物一样，彷徨无依，茫然无措。有两次不提防，走了个面对面，小朋友既不拔剑相对，也不假装不知，只是瞪他一眼，区华子哭笑不得之余，内心怜惜，小孩儿，只是个小孩儿。
区华子叹气，我回去吧，等她长大再说吧，她还是小孩儿呢。
区华子想把小动物拎起打一顿，你不赊不当不偷不抢，你就饿着？就这么风餐露宿下去？你不去找冷恶，你不回家，你总得有个目标吧？你的朋友呢？一个也没有？
啊，自幼被掳到魔教，哪来的朋友？没有朋友，没有家人，那个魔王把她养了这么多年，又教她功夫，为什么放她走？对于魔王来说，蒙他不喜，只有杀掉没有放生吧？逃走的弟子必遭追杀吧？总不会，是养孩子养出真感情来了吧？如果那样，就更难当了，养她教她的师父不要她了，亲生父亲被她气死了。
难怪，被人跟踪也不理，没东西吃就饿着。
区华子转身要走，想了想，犹豫一下，走回去，想对那孩子说：你回家去吧，我知道你同家人不和，但是，怎么都比在外面流浪好。
他刚走到树下，忽然听到异声，手刚按剑，风声已至。
一只纤细小手抓住箭杆。
区华子呆住，这小丫头功夫比他高吗？
那只小手猛地把箭掷回，那边一声惊叫，跳出来一个人，叫道：“你他妈的！那个人要杀你！”
一道白影闪过去，那人狂逃，白逸儿急迫不舍，区华子愣一下，也追上去。
追了两个时辰，被追的小子终于累得跪倒在地：“求你了，姑奶奶，我是被派来保护你的啊，你追我干什么啊！”
剑指咽喉：“冷恶呢？”
被追的小子惨叫：“我不知道啊！教主让我远远看着你，有生命危险就放箭救你一命。”
“带我去找冷恶，不然我杀了你！”
那小子惨叫：“你杀了我吧，带你去找教主，他会把我活剥了的。”
少女底气不足地：“我，我也会！”被剑指着的小子忍不住笑出来。
白逸儿气得给他一脚：“你不信是吧？”
那小子痛叫一声：“不是不是，姑娘，我信，我信。可是我估计着，姑娘也没活剥人皮的经验，就算是姑娘剥我的皮，我也能死得痛快点。再说，我家有妻儿老小……我死在姑娘手里，他们还能活。姑娘，你真要剥我皮，能先磨磨剑吗？”
白逸儿气恨：“你！你……”
区华子想不到自己居然会想笑……太不应该了，他跟魔教的人仇深似海，可是这一刻，看着美丽的精灵般的小姑娘那尴尬样，他只想笑。
魔教小子还有话说：“姑娘你找他干什么啊，他杀人你看不惯，他又不可能不杀人，你找他是想杀了他还是想他杀了你啊！”
白逸儿涨红脸，已经泪盈于睫，终于怒吼一声：“滚！”
那个魔教小子一溜烟地滚远了。
区华子震惊，丫头，是看不惯魔王杀人吗？
白逸儿回头来问区华子：“你刚才想杀我？”
区华子没出声，不，我不但不是来杀你的，还是来劝慰你的。太白痴了……
白逸儿笑容如春花绽放，目光却无比悲哀：“绝望了吧？我也是。”
区华子没听明白：“什么？”
逸儿轻声：“你走吧，他不会来找我了。再说，你也打不过他。”
区华子半响：“既然，他不再见你，你又何必坚持说你不会背弃他？”
没有回答。
因为，她离开他，他依旧派人暗中保护吧？
坏人，却对她好。
月华如洗，月光下的少女，面孔像玉一样透明润白，半晌，眨一下眼睛，大滴的泪水，落下来，沾在睫毛上，反着月亮的一点白。
区华子忍不住轻声道：“你回家去吧，家里再怎么不好，也比你这样流浪强。刚才，我就想同你说这个。还有，我要走了。”
区华子走了。
太过美丽的东西，似乎总会刺痛人心。
后来，传说中，一个美丽少女挑了魔教一个分支。
再后来，那少女失踪了。
然后，她终于到冷家山上做事，虽然她没发表什么声明，区华子还是觉得这大约算是同冷恶断绝关系了，他为她庆幸。
白逸儿却在冷恶攻击冷家山时救走了受伤的冷恶。
冷家竟然没给白逸儿下追杀令，只是简单将她列为冷家的敌人。
华山上下无比惊诧，区华子觉得，可能小白的天真还是感动了另外一些人，她在冷家，有朋友。
四年后，冷家山的又一次论剑，区华子又遇到白逸儿，十五岁，更加美丽，站在冷家山下，人已微醉，依旧美如仙子。
她看起来已经忘了区华子这个人，他叫她：“白小姐。”
她问：“我们见过？”
区华子只得报名，她好像想起来了，好像没有。
区华子说：“你不该出现在这里。”
她说：“你要动手吗？直说吧。”
区华子问：“听说，白小姐救走了冷恶？”
她叹口气，笑：“好吧，你赢了，我死，我赢了，别再来找我。”
他们交手，自知不敌，回去勤学苦练几年的区华子，依然不敌十几岁的少女。
剑光交错，白逸儿与区华子身形交错，一巴掌印向区华子胸口。区华子大惊之下，回剑砍杀。
她的一掌微微迟疑一下，区华子飞出去，落在地上，口吐鲜血。她的手臂也被区华子的剑划破。
如果她不迟疑，应该不会受伤，区华子也就死了。她还是记起了四年前的那个夜晚吧？
白逸儿在冷家山上得了白剑。
黄剑白逸儿，成了白剑白逸儿，她应该是安全了。
冷家掌门人为这件事特地来安抚区华子，他的仇人是冷恶，白逸儿只是曾经走错路。区华子答应不同白逸儿为难。
不，他为她松口气。他真心希望那个精灵一样的小孩子走上对的路。他为她高兴。
一年后，传出冷恶死亡的谣言。不等谣言被证实，白逸儿遇害了。原因很复杂，谣传很多，只有一件事是确定的，那孩子，跟着她错爱上的男人离开这个世界了。
区华子觉得悲凉。除了她曾经救走一个坏人，她是无辜的。
他永远记得，那个月华夜，小精灵缩在树上的样子。还有，小动物蹲在树下大口吃东西的样子，还有，那滴眼泪，反着月光的样子。
（责任编辑：易晓；邮箱：[email protected]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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